白菜鹅

【梦间集】阿喀琉斯之踵（上）

西欧中世纪史背景，'黑暗时代'早期。
姓名问题这样处理：
有身份的话，人物中文名是在当时被叫出来的'代号'，类似历史中的'狮心王'理查，'铁锤'查理。换到文中，就是'恶魔顾问'，'灵蛇'埃塞尔雷德。
没身份的话，中文名直接是代号，如'银梭'，'神行者'飞燕。
AU自娱，看个乐子。
【高亮】本文所有cp都是无差【高亮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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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喀琉斯之踵
1.
毒龙被吊在这里已有一夜了。
这是一间逼狭的暗室，不远处燃着一个火盆，火光微弱，忽明忽暗，让人担心它下一秒就会屈服于满室狰狞的潮气，放弃最后的自我。毒龙甚至有些奇怪，这样的地方是怎么生起火来的。
毒龙长于一片霜雪雾霭之地，一人高的壁炉中常有炉火熊熊燃烧，四季不息。因此，纵使他近些年时常跟随征船出海，毒龙仍旧不喜欢湿热的南方。
显然，南方也不喜欢他。
毒龙被吊得胳膊发麻，在心底自嘲道。
轻狂的少年总爱慨叹光阴易逝，如今被吊起来，毒龙第一次感受到了时间的漫长。他渐渐开始后悔，他昨日不该那样顶撞那个目中无人的采邑。
他该直接打他。才骂了两句就这么受罪，真是太不划算了。
毒龙靠腹中饥饿程度来估算时间，约莫第二天正午时分，他听到人声，是很陌生的语言，轻音很少，吐字圆润，说起话来，仿佛喉咙里含着一口婉转的痰。
原来他在法兰西。
厚重的木门被人推开，玉箫逆着光走进屋内，身穿天青色布里奥特长袍，脚踩鲸须尖角鞋，长长的袖摆垂到腰下，一看就和毒龙是两个世界的人。
“躲了税粮的采邑告诉我有重礼献上，你就是那个奴隶么？”
玉箫用法语问道，毒龙敏锐地发现，他有一双绿眼睛。
“我是您的同胞呀，大人。”
毒龙毫不畏惧地直视玉箫，心底却狂跳不止。他用维京语回话，以性命为注，抛出一场豪赌。
玉箫这才抬眼，认真地打量了毒龙一番，再次开口时，也换成了维京语，“被蒙上眼睛运来的奴隶，一般看不出我的身份。”
毒龙长松一口气，“看在我不一般的份儿上，不如放我下来，再留我做个随从？”
随侍之人用法语恭敬地问了一句，毒龙猜测，大概是要不要教训教训他之类的话。玉箫不以为然，反又问毒龙，“你之前见过我？”
“脆弱的绿眸，象征着异族之血，您是个维京人吧？”毒龙眸中闪烁，像最璀璨的红宝石般熠熠生辉，“他们告诉我我在海峡的东面，显然，您也不是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，这很好猜。
“——‘玉箫’，‘吹箫者’，诺曼底公爵大人。”
“你说得一点儿不错，”玉箫命人解开毒龙身上的绳索，目中带着冰冷的审视，“可是我为什么要答应你的请求呢？”
“如您所见，”毒龙揉着被麻绳磨破的手腕，一拨头发，露出张脏兮兮的脸来，“我很聪明。”
“才智是个好东西，但我并不缺少它。”
“傲慢不是个好东西，大人，您也并不缺少它。”
玉箫扯了扯嘴角，平静地凝视毒龙。几秒钟后，毒龙败下阵去，缴械投降：
“那算我求求您啦，看在我们都是维京人的份儿上，”毒龙向前两步，软了声气恳求，看到玉箫丝毫不为所动的样子，他眨了眨眼，又添了一句，“至少，我长得很可爱，不是么？”
玉箫轻笑一声，“我倒不缺随从，如果你不想当奴隶，不如做我的学生。”
玉箫的皮肤苍白，隐约能看到其下青蓝的血管。不知是因为这从天而降的馅饼，还是因为那个笑容，毒龙不由愣了。
“……我感激不尽，大人。”
“叫'先生'罢。”
“先生。”毒龙用维京语重复。
“先生。”玉箫以法语纠正。
毒龙忽得笑了，他盯着玉箫的眼睛，轻轻地唤道，“拉比，老师。”

2.
毒龙本以为，玉箫说要教他，只不过是一时兴起的玩笑。直到玉箫带他回鲁昂，当真教起课来。
毒龙对上课实在提不起兴趣，他是北人，从血液中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狠劲儿，喜欢铁器胜过书本。可他也没有傻到拿自己拼上性命赌来的前程开玩笑，至多在心底嘟囔一句，这些贵人的心思真是难猜，怕不是闲得慌吧。
玉箫在早晨领他驭马挥剑，到了下午，则是读写的学习。毒龙跟着玉箫学法语、高地与低地德语、古希伯来文和拉丁文，学得他痛不欲生。玉箫写一手很漂亮的加洛林小草，教毒龙识字的教材中，有一半是他自己翻译的。
“先生，在认识你之前，我从来不知道有人能通这——么多种语言。”毒龙假心假意地奉承，真心实意地希望玉箫能早点儿放过他。
“你听过我的名号，难道我的封臣不曾传唱我的博学？”
毒龙诚实地回答，“他们一般传唱您的美貌。”
玉箫先前从未传召后辈近身，毒龙的存在很快传遍了整个诺曼底。人们议论纷纷，私下交流着那传说中的毒龙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，竟得了公爵大人的青眼。很多封地贫瘠的采邑甚至送来了自家年轻的子弟，盼望以此赢得秋收时的垂怜。
玉箫将这些人纷纷划进私军中训练，并在次年秋天带着毒龙走遍自己的领地催税。
农奴与奴隶嫉妒毒龙的好运，封臣采邑则带着恶意与轻蔑反复提起毒龙的出身。众说纷纭，玉箫不想理睬更不屑理睬，倒是毒龙，似乎恍然无措，甚至小心翼翼地在玉箫面前提起这事，很有几分无助可怜。
玉箫早看透了他，他冷笑道，“别装了，你是想让我收拾他们。”
几年下来，度过最开始几月胆战心惊的日子后，毒龙早就没了脸皮，听到自己的小心思被戳破，没有任何羞惭的意思，反而顺水推舟地问，“那你会不会收拾他们？”
玉箫没有回答，只是在第二天，就堵了所有人的嘴。
英王来访，玉箫以骑士侍从的身份，带毒龙赴宴。

3.
玉箫教毒龙，从不局限于书本上的陈辞滥调，偶尔也会说起时事，从苏格兰国王的更替说到东边的神圣罗马帝国和大绿海。是以，客人到访之前，毒龙便熟知他的名讳。
英格兰全境之主，'恶魔顾问'，'灵蛇'埃塞尔雷德。
令人诧异的是，灵蛇竟也听说过他。
“我听闻你莫名其妙地封了个骑士侍从，没想到是真的。”
灵蛇讲英语，毒龙根本听不懂。玉箫看出他的窘迫，换了法语岔开话题，“你没有带你的骑士随行。”
英格兰的国王自然不可能只有一个骑士，可玉箫特意问了，就一定是问的那一个——灵蛇的近身骑士，'银梭'，'神行者'飞燕。
灵蛇满不在乎地一笑，完全无视玉箫话下的不满，“我要是带他，岂不吓坏了你们？”
飞燕使轻剑，驭快马，面蒙纱，是整片大陆闻之色变的刺客。
玉箫直言回敬，“国王陛下如此客气，想来是有求于我。”
灵蛇单手抚胸，长叹道，“我的朋友，你可真了解我。我向你借五十名骑士，应对来势汹汹的蛮人。”
他口中的'蛮人'，指的就是南下的维京海盗。除自己以外，毒龙平生从未见过如此无耻之人，加上他发觉玉箫似乎与他歪缠不过，便冲口而出：
“阁下这般居心叵测，怪不得能被人安上'蛇'的名号。”
'蛇'在经文中代表引人犯罪的恶魔，毒龙以此刺他。灵蛇是个很没有架子的君王，立马反唇相讥，“本尊以蛇为名，以先王婚生长子的出身掌英格兰上下之兵。飞燕被称作鸟儿，却也是苏格兰贵胄之后。你在这里与本尊说话，是凭借高贵的血统，还是显赫的门庭？”
毒龙寸步不让，针锋相对地顶道，“亚当耕地夏娃织，那时谁又是绅士？基督生在马厩里，英雄不问出身。”
灵蛇大笑出声，“好一个英雄！你是这样的人物，本尊真想把英格兰王庭的姑娘们介绍给你，可惜她们自矜身份，看不上狂妄的穷酸。”
“我原也看不上她们，”毒龙沉默半晌，冷哧道，“我早有意中人。”
“天呐，”灵蛇举杯，面上讥嘲之意明显，“本尊敬那个可怜人。”
毒龙以随侍的身份赴宴，自然不会有他的席位，灵蛇此举，显然是想嘲讽他。可毒龙怎么会受他的嘲讽，他四下环顾，一把抢了玉箫手里的酒杯，一仰脖就饮尽了。
“谢谢您，'灵蛇'陛下。”
“毒龙，你下去！”玉箫终是开口制止，担心二人下一秒就会在他的待客厅打起来。
“下去就下去。”毒龙一扬眉，应得乖张而轻佻。他摇摇晃晃地走向大门，顺手把玉箫的酒杯扔了。

4.
宴饮之乐，觥筹交错。玉箫自前院绕回主厅时，毒龙喝的那杯苹果酒已初显峥嵘。毒龙坐在他的写字桌上，一只脚翘上桌面，怀里抱着从墙上摘下来的鲁特琴，一边拨弦一边清唱。
“夏华既谢，鸟鸣已殇。椴叶归根，年岁渐长。”
玉箫在厅内驻足，“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呢？”他问他。
毒龙眼中有一瞬的恍惚。
“它有着被黑夜女神赐福的长发，被森林之神眷顾的眼瞳；它的面颊白如珠母，它的衣饰华美夺目；它俊美如神衹，喜哀似凡人。”
玉箫从壁炉架上取下长长的乐管，就在唇边，吹出一曲悠扬的小调，正是那首“夏华”。
夏华既谢，鸟鸣已殇。椴叶归根，年岁渐长。
曲过一半，管中气息一促，音调疾攀而上，直冲云霄。毒龙不甘示弱，追着调子扬音开嗓，续上了后半首歌谣。
“明眸无光，惟愿子无想。匪美人兮，亦毋其望。”
“下来吧，”一曲合完，玉箫顺口纠正了一句，“该是‘她’才对。”
毒龙别开目光，没有说话。玉箫当他仍醉着，宽容许多，径自回了卧房。
他学法语已经很久了，怎么可能还会在人称代词上出错。
毒龙出神地盯着玉箫离去的方向，独自一人坐到很晚。
匪美人兮，亦毋其望。



———————TBC
注释：
1.十世纪民族融合还不像今天这么严重，绿色虹膜起于斯堪的纳维亚半岛，毒龙据此判定玉箫是维京之后。公元991年，南下至法兰西的维京海盗据有诺曼底，此后诺曼底成为相对独立的公国。而那段时期，南下的维京人也常会被抓来充作奴役，这是毒龙的设定。
2.'拉比'是古希伯来文，耶稣十三门徒对其称呼，意为'贤者'，'老师'。
3.骑士侍从是个正经身份。一般来说，骑士跟随领主，从八岁开始做骑士扈从，十四岁获封骑士侍从，成年封骑士。
4.亚尔宾王朝末期的苏格兰在短短几十年内换了十几个国王，因此玉箫提及时事时会提。'大绿海'是地中海的古称。
5.灵蛇的历史原型：韦塞克斯王朝的埃塞尔雷德二世（976-1016）
6.玉箫相应事迹均被我前提了五十年左右，因为剧情需要，还因为西欧中世纪联姻复杂，我不想让玉箫管灵蛇叫'姑祖父'。
7.'夏华既谢'句出自迪特玛.冯.艾斯特的Summerwunne，原文为高地德语。网易云上可听：Summerwunne
8.题目来自希腊神话，意为，'我唯一的弱点'。
9.没了，后面文中有不符合史实之处皆会指出。